墙缝与花

我爱你的痕迹像冰面被冰刀划过。

【柚天】如履 25(上)

*请勿上升真人

*双向暗恋

 

 

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,北京城落叶遍地时,金博洋已经恢复了四周跳的训练。只是到底疏远了将近一年,肌肉一时找不回记忆,加之脚踝仍吃不住力,害他摔了一身青紫。

“没事。”每一次按着冰面爬起来,金博洋都咬着牙安慰自己,“会恢复的。”

可其实他自己也不敢打包票。

省队的小孩们在四点钟就跑光了,除了他的喘息,就只有冰刀割开冰面的声音,铿锵又孤独地回荡在偌大场馆里。

又一次砸在冰面上,金博洋终于不想爬起来了。他急喘几口气,这才伸手撑住冰面、慢慢翻身仰躺下来。身下的冷,顶上的灯,刺得人眼睛发酸,他只好把手搁在额头上,闭目喘息,假装自己是块不知疼不知冷、摔不碎冻不坏的石头。

累,疼,失败,都是早该习惯了的。他缓缓吐息,口鼻间飘散微弱而连续不断的白汽,透入骨髓的冷顺着脊背蹿上大脑,反而安抚了燥热的神经。时间晚了,冰场上已经没有其他人,静得只听到冰屑碎裂的声音。金博洋迷迷糊糊地伸展开四肢,凉意顺着血管向上爬动,静谧温柔地蔓延至心脏,将他缓缓包裹,他却不觉得冷,只觉沉入一片舒适安稳的水中。

太困了。他简直要失去意识。我就休息一下,一下就好。

 

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,触目一片雪白。

金博洋抬了抬胳膊,立即感到一阵酸软乏力,一转头,发现脑袋也胀痛得很。他有些疑惑,慢慢坐起身,茫然四顾,搞不清楚自己上一刻还在冰场,怎么现下就躺在医疗室的床上了。

“醒了就先把床头的药喝了。”队医的声音从帘子外面传来,严厉得活像要把他就地剖了做成医学模型,“你怎么搞的,累了不能回去睡吗?要不是清冰的提前开工,发现你还躺在冰上,你差点就失温了知不知道!”

金博洋老老实实灌下那一大碗药,苦得龇牙咧嘴,耳朵里听着队医的絮絮叨叨,顿觉头疼又加重了几分,恨不得当场再晕一次。

“你最近透支太过,身体状态根本不好,你自己感觉不到吗?”队医拉开帘子,拿着绷带和喷剂走进来,嘴上丝毫不饶人,“你恢复训练之前怎么跟我保证的?‘在保证自身健康情况的前提下’!还有定期来我这体检报到呢?都被你铲进冰沫子里了?你自己看看这都几天了,脚腕子还是肿的!报名申请刚递上去几天你就搞成这样,我看也不用教练帮你争取了,你老实躺着养病算了。”

金博洋一边苦着脸挨训,一边让队医挑拣猪蹄膀似的翻来覆去察看他的脚踝,喷药、热敷。

“拿着手机。”电烤灯滴答滴答开始倒计时,队医收拾了药瓶,出门前忽地对他一努嘴,“也不知道是什么人,几个小时打了六七遍电话,短信不要钱似的丁零当啷响,差点要了我的老命。”

金博洋伸长胳膊摸过手机,屏幕一亮,他下意识咬紧了嘴唇。

迟了四个小时的电话甫一接通,双方谁都没敢先说话。

“……喂。”金博洋垂头坐在床上。他明明刚喝了一大碗药水,此刻却没来由地觉得喉咙发干,只好把声音一再放轻,落进羽生耳朵里,化作迟来的安慰。

“天天。”羽生也不知道是在哪里,背景音里人声嘈杂,他的声音却清楚极了,“你刚才怎么了?”

“我没事,刚才不小心睡着了。”金博洋微微嘟着嘴,一下一下揪着床单翘起的边角,“嗯,真的没事,就是这段时间休息不好,可能太累了。”

“是吗。”羽生结弦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,听得金博洋一阵心虚。

“有什么事吗?我现在……”

“天天。”羽生罕见地打断了他。他那边的杂音弱了很多,也许是走到了僻静地方,于是微微急促的呼吸愈发清晰,“你什么时候报名了世锦赛?我怎么不知道。”

完了。金博洋脑子一空。日本冰协这么消息灵通吗?

“那个……我不是说了暂时保密吗?”他讪笑。

“所以你那时候其实已经在训练了。”羽生笃定地说,“来看大奖赛的时候,就已经恢复训练了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“所以你故意瞒着我?”

金博洋本想插科打诨一下,调侃男朋友中文学得不到家,“瞒”本身便是故意,怎么能说“故意瞒”呢?可话到嘴边,心头却忽地泛起一阵奇异的委屈来。理疗灯“叮”的一声停了,砭骨的痛又渐渐漫上脚踝。金博洋把脸埋在手心,用力抹了一把。他是打算说句“对不起”的,不知怎的,声音却哑在喉咙里。满室寂寂,他蜷在床头,没有半点说话的力气了。

我又有什么办法呢?他心里涨得难受。我能有什么办法呢?

你问我为什么不说……我为什么不说?

他一口气突然喘不上来,只能像个缺了氧的鱼似的张着嘴呆在那儿。

是不愿意吗?还是……不敢呢?

“天天?”羽生察觉了他的不寻常,试探着放柔了声音,“北京好冷啊,你能不能来机场接我一下?”

 

 

上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雨,大概是入冬前最后一场的缘故,把空气染得格外湿冷。玫瑰色的晚霞晕红了半边天空,凉风轻轻浮动,未落尽的残叶沙沙作响。金博洋坐在体育馆门口的石墩上,拽着钥匙扣默默把玩。那原本是个御守,是他去仙台的时候,羽生结弦带着他路过寺庙,顺势替他求来的,被他珍而重之系在家门钥匙上。他们两个与寻常情侣不同,早在确定关系之前就默认了分隔两地的状态,有时候金博洋下训回来,缠满一身倦怠,夜色温柔思念如潮,便拿出这小小护符反复摩挲,回味羽生将它递来时微笑的脸。只是此刻,他深知羽生必然不会含笑而来,却满心无措,不知该如何面对。

“天天。”

他从纷杂的思绪中茫然抬头,才发现男朋友已经拖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了。与上次病中相见时截然不同,羽生结弦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,简洁利落的设计,衬得他身姿挺拔。或许是落地后发现北京要冷得多,他添了一条明显属于初冬的羊绒围巾,乳白色,松松地掖在大衣下面,衬得领口像朵繁复的花,层层叠叠托出那张莲心似的脸。

“……你来啦。”他吸了吸鼻子,慢慢伸出手去。

“还难受吗?”羽生结弦攥住他的手,蹲下来摸了摸金博洋的脚踝。他个子高,蜷起身体的样子有点滑稽,还要固执地扬着脖子去看金博洋的表情,整个后背弯成一张要拗断的弓。

金博洋心里一酸,猛地弯下腰抱住他,把脸埋在他肩膀,闷闷地摇了摇头。

“不难受,你在我旁边,我没空觉得难受。”

羽生结弦沉默半晌,极轻地叹口气:“天天,一定要是现在吗?”

他无法向金博洋描述,当他得知他的男朋友带着在自己身边受的伤晕在冰场上时的心情,异国的寒风刀子似的割进血管,不过一瞬就冻结成冰。他本来觉得金博洋参加世锦赛要瞒他,可以理解——毕竟是中国队的内部决定,若要保密,也是情理之中。可当他知道金博洋根本就是带着伤恢复训练,大奖赛惊喜现身时长裤下可能就藏着绷带——

哦。他隐约猜透了原因,面无表情地想。原来他是怕我。

可我有什么可怕的呢?他忽地恼起来。我也曾是个带伤参赛的运动员,我难道就不能理解他么?他哪怕旁敲侧击地跟我提一句呢?我难道就一定会反对吗?

“说不定还真的会。”冷静了片刻,羽生结弦把头埋进臂弯,跨国飞行的后遗症爆发出来,叫他一时疲惫不堪。

我……他。羽生结弦静静地叹口气。他毕竟是我喜欢的人啊。

喜欢,关心,在意,翻来覆去不过一句话——

怕他疼。

 

“我……我考虑过了。”金博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,“真不想再等了。”

他一直没忘记,当初决心休赛是为了什么。那时他就像神功即将大成的侠客,迫不及待地想要更进一步,可有一层屏障总是阻挡着他,让他不能如愿。他能够感受和触摸到这层屏障,但是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克它的缺口。沉重的渴望让他身负枷锁,拼尽全力之后的银牌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我怎么就是做不到呢?冬奥之后他浑噩了几天,人看着毫无异状,可细看时,那眼睛深处流泻出极微薄的迷惘。我做错了什么吗?

直到有一天,隋文静来看望他,一句“你尽力了,别逼自己”终于掘开了水坝。

于是他决定不再一味压榨自己,而要向外寻找答案。

刚出来的那几个月,他像个初入世的小道士,红尘繁华远胜他在山中所闻,人的情感可以那样单纯又那样复杂,直把他看花了眼。可别人的纠葛不是他体会过的纠葛,人间的悲喜也不是他感受过的悲喜,非得要等他把三万里山河一寸寸走过、三千种情深一次次尝过,才知道糖原来是这样的甜、酒原来是这样的冽。

金博洋把一颗心磨了许久,羽生结弦的情替他加了最后一把火,铜镜初开,他终于弄懂了那句“感同身受”。

那种豁然开朗仿佛幼鸟出壳的第一声啼鸣,透着纯然而无法掩饰的喜悦,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要分享、想要展示、想要把所思所感融入自己深爱的运动中去。

“你这样能行吗?”羽生结弦急切地握住他的肩膀,直视他的双眼,“你现在这种状态,练到在冰上晕倒,我怎么能放心——”

“羽生,这次真的是个意外,真的。”金博洋轻轻拍着他的手,让他放松下来,“我……我这些日子是太心急了,加上休息得不好,才会负担不住了。我会照顾好自己的,你先别急。”

羽生结弦瞪着他,简直觉得这个刚刚晕倒过的人还能说出“我会照顾好自己”这种话,实在是太有自信了些。

“我以前——”他的情绪太外放,金博洋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,忍不住扶额笑叹一声,“好吧,我以前确实是不太在乎身体,但现在不会了。”

“我以前脚踝受伤的时候,”他微微皱着眉头,似乎正在完成一项人生中极重要的使命,缓慢而谨慎地措辞,“我当然知道疼,也知道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,但是就想着自己忍忍、再忍忍就过去了,就……没怎么把自己当回事儿吧。”

“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没怎么把自己当回事儿。我……第一次退赛那会儿,想了挺久,突然觉得,我是贵还是贱,那都是别人怎么看我,与我无关。刚跳出4lz那会儿,队里还有上面那些人个个都把我当宝似的,一天到晚怕磕了怕伤了。后来四周跳普及了、大家都会了,也就没那么多人跟着捧着了。但其实我还是我,没变,没把自己当回事儿。”

“但是羽生……后来我又觉得,好像也不是这样的。”他嗓音有些哑,声线微微发抖。他把羽生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,不肯让羽生看到他的脸,“那天你跟我说你不在乎……你明知道一个运动员不可能不在乎比赛、不在乎胜利,你亲身经历、再清楚不过,可是你还是那么说了。你……你让我觉得,你把我看得那么重,甚至可以比赛场、比荣誉还重。”

金博洋仰起脸冲他一笑,眼神湿亮,乱茸茸的头发把他衬成一只小狮子、小虎崽,那种柔软讨喜却又潜藏着强韧爪牙的生物,“你让我觉得,我好像真是个什么很重要的物件,万一磕坏了摔碎了,真的有人要伤心要难过,让我以后都不敢再‘忍忍就过去了’。”

他把话说得太通透,字字句句点出男朋友的担忧,羽生结弦瞪着他,无话可说。

见他这样,金博洋眨眨眼,伸手握住他的拳头:“好了,你想想八年前,你自己不也是赛前受伤?那时候听说你依然参赛,多少人都觉得你疯了,可你其实心里是有数的,不是吗?”

羽生结弦张了张嘴,千言万语争先恐后要涌出来,最后一起哽在喉舌。金博洋说得对,他自己是经历过这种事的,本该再清楚不过,可也正是因为他曾痛彻骨髓,才不愿让金博洋把这条路再走一遭。

哪怕这种行为是多么可敬,哪怕这种行为会被多少人称赞,哪怕这种行为会让多少冰迷泪流,他只舍不得爱人苦痛。

可他又那么愿意支持他走完这段艰辛的旅程,在他疲惫的时候,成为他的后盾。

这种矛盾的情绪逼得他抿紧嘴唇,反复再三,终于不太甘心地说:“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,那我这次跑来看来是多余了。”

哟,这怎么还有股酸味呢?

金博洋乐了,赶紧搂着人肩膀顺毛:“没有没有,怎么是多余呢?你来找我,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呢。走走走咱们回家,晚上吃好吃的。”

“我本来还打算劝一劝你,谁知道你自己明白得很嘛。”羽生把他拉起来,扣住他的手,一根一根将手指嵌进指缝,低声哼道。

“哎,我虽然自己挺明白的,但是你来跟我谈这么一谈,我不是能看得更清楚嘛。”金博洋笑眯眯地讨好。

“看清楚什么?”羽生结弦回头看他一眼。

还能有什么?金博洋笑得露出虎牙。

——当然是看清你,一腔情真。

 

 

TBC

下章完结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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